秦小姐往後挪了挪，不再離寧長悠坐的很近，後者在心底悄悄的松了一口氣。

“其實我還是有些緊張。”

他失笑說道，臉上擠出笑容，望著秦小姐。

秦小姐臉上剛才的笑容已經不見了，這會又回到面無表情神情無波的狀態。

這樣狀態的她看著讓人有些心慌，尤其是寧長悠這種已經幾乎將所有喜怒哀樂全部記掛於她的人身上。

“我其實已經不是很清楚，之前和你說過什麽，我一直都昏昏沈沈的，說過什麽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想不起來，所以想想還是重新說一邊吧。”

寧長悠說道，忐忑看過去，秦小姐果然垂下眼瞼。

意思很明顯，她不想談。

但是有些事情並不是不想談就可以不談，也許寧長悠之前總是事事如她所願，但是今日事情總是有些不一樣。

“嫃嫃，”寧長悠喊道，遲疑了一下糾正，“秦小姐。”

秦小姐不反駁，繼續沈默低著頭，用剛才對付蘇璟的辦法對付他。

他失笑，卻不氣餒，因為他知道，若是不問出口，也許就再無機會。

“秦小姐，你還會踐行當初的諾言嗎？”

他問道。

秦小姐皺著眉，擡起頭，望著寧長悠，這句話不是他第一次對她說，當初她在蕭家的時候，他就問過這個問題。

“當初我問，你說不願意，我現在再問，你願意嗎？”

踐行諾言，雖然意思和履行約定差不多，但給人的感覺卻更正式一些。

“你我曾經有過三個約定，你記得嗎？”

寧長悠問道，秦小姐遲疑的點了點頭。

“前兩個，是你答應我的，第三個，是我答應你的。你答應我要和我共游天下，你答應我要嫁給我，而我也給了你我的承諾，對嗎？”

“對，你也給了。”

秦小姐開口，聲音嘶啞，沒有剛才面對蘇璟時候的張揚和舒展，反而充滿了痛苦之色。

寧長悠從懷中掏出一個荷包，荷包已經有些發白，小小的一只，做工也算不上精巧。

他打開荷包，倒出來一顆金豆子。

“這顆金豆子，當初可是我吃到的。長卿他們吃到是假的，我吃到可是真的。”

這顆金豆子，就是當初青青害怕秦小姐終身無所依靠強行塞進餃子裏的那顆，當時由寧長悠吃到，最後也換來了在場所有人的承諾。

“我要沒記錯，這顆金豆子，青青也吃到了。”

秦小姐的身體逐漸不自覺的抖動。

都說孩子看待大是大非是最單純最無暇的，保持者純良本性的青青，在面對迷茫未來的時候，學會了將希望寄托在命運之上。

是命運讓寧長悠吃到了這顆金豆子，卻是寧長悠自己，決定在這時候將事情重新拿出來說。

“我覺得，我是幸運的，當初若不是我吃到這顆金豆子，現在大概是很失望。”

他笑了一下繼續說。

“其實誰吃到都是一樣的，因為大家都會對你好，但是對我來說又是不一樣的，畢竟喜歡一個人的時候，總是忍不住想占有。”

這是他第一次那麽明目張膽的表達對秦小姐的感情，秦小姐忍不住擡頭看過去。

寧長悠卻避開了視線繼續往下說。

“我一直沒再見過青青，這個荷包，是長卿給我的，他說這應該是青青此生最後的願望，只是再沒有看見願望被實現的機會。”

是啊，這當然是她最後的希望，臨死的一刻，想說的話當然有很多，比如說她對顧長卿的愛意，比如說對秦小姐的不舍。

但是秦小姐知道，愛意再深卻是自己的事，當她曾經說出口就不曾後悔，但是對她的關心卻是一直放在心上的事，畢竟那曾經，又或者說，在她有限生命裏，那幾乎是唯一的一件事。

“長卿跟我說，青青閉眼之前，嘴裏最後喊的是我的名字，我想，她是不放心我，不放心我的身體，到底能不能承擔起照顧你的責任。”

寧長悠從床榻側面的箱子裏，拿出幾個瓷瓶，一一擺在床頭。

“其實看看這些東西，我也不放心自己。但是那又怎麽樣呢，我曾經答應過青青的啊，我也曾經答應過你的啊？那我為什麽不試著做一做呢？”

“也許我活不久了，畢竟你曾經說過，若是治不好我，你就嫁給我。聽說的時候，我是失望的，心酸的，無奈的，內疚的，甚至是自責的。那時候我的也許不懂什麽是感情，但是我知道自己已經將你留在心裏。”

“但是就像你教導青青的那樣，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，喜歡卻只是自己單方面的決定。這個說法我也認同，只是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？”

秦小姐自然也是認同的。

感情是單方面的事情，她喜歡他，那是她的事，但是做出了承諾卻不一樣。

“若說你之前沒有答應我，我對這些是不敢奢想的。畢竟我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，能茍延殘喘活到二十五歲，就已經是我此生最大的願望。”

茍延殘喘四個字刺痛秦小姐的心，她眼底重新蓄上淚光。

“即便是你給出承諾之後，只要你不提，我也是始終不敢提的。畢竟我和你之間，始終有些各種各樣的坎坷，困難，就算能夠全部千難萬險的跨過去，若是你不說，我又怎麽敢隨意猜測你的心意呢？”

“但是現在不一樣了，青青死了，她至死的希望都是我能說出來，所以我要問一問。秦小姐，你可還願意踐行當初的諾言？”

秦小姐淚如雨下，痛哭出聲。她不記得這是自己在寧長悠面前第幾次哭泣，但是她記得第一次哭泣的時候，寧長悠那一臉慌張的表情。

寧長悠將堆在兩人中間的瓷瓶拿來，顫抖著雙手，躬身將秦小姐抱在懷中。

“秦小姐，秦嫃嫃，不管你是誰，不管你經歷了什麽，給我一個機會，讓我來照顧你可好？也許我活不久了，活不到陪著你走到最後的那一天，但是好歹我現在還活著啊，你能不能，求求你能不能，給我個機會，讓我先快快樂樂的過幾天？”

“就像你照顧青青那樣，她至死都不知道好多事情的真相，不知道你曾經想拋棄她獨自赴死，以自身作餌的真相？”

他顫抖著雙手，摸索著捏起秦小姐的手，放在自己的胸口。

他感覺到胸內的心臟在不停的跳動，一下一下難得的有力，讓他從未感覺如此真實的存在過。

“當初在蕭家，我第一次想為你脫下大氅的時候，長卿攔住我，問的能不能擔負起照顧你一生的責任，當時我猶豫了，我自卑了，我覺得我做不到，但是我現在不怕了，一生麽，怕什麽？大不了我用這一生賠你，天大地大，除了你，我又有什麽是割舍不下的呢？”

說著話，他空出手將放在一旁的披風拿過來，慎重的蓋在秦小姐的身上。

這其實已經不是秦小姐第一次蓋上他的披風，但是這次的意義卻和往前都不一樣。

“多年來，我曾經嘗遍孤獨的滋味，我相信你也是。那就給我一個機會，讓我照顧你。我不求一生，只求我活著的時候，你能在我身邊，就算不能嫁給我，陪著我可好？”

秦小姐哭到不能自已，上輩子若是有一個人願意如此待她，也許她就不會嫁給秦籍，不會落到最後的那番田地。

沒想到風雲突變，她再活一次，卻繞不過和寧任的兒子在一起。

“簪子呢？”

她問道，聲音裏哭腔太重，寧長悠幾乎聽不清她在說什麽。

“簪子給我好麽？”

她再次強調一聲，這次寧長悠聽清了，他驚喜萬分，伸手將披風蓋緊，哆嗦著在懷裏掏，掏了半天卻沒有掏出來。

“簪子呢？”

他有些驚慌，開口喊阿懶，阿懶應聲而進。

“我的簪子呢？”

他感覺自己從未那麽緊張過。

“在矮櫃上，好好收著呢!”

寧長悠猛然回頭，果然看見，一把抓起來塞進秦小姐手中，生怕她突然反悔。

“拿好，這是你的了。”

他說道，聲音激動嗎，剛才那番話中的沈穩完全不見了。

“嫃嫃，你答應了我就不能反悔！”

阿懶看的縮了縮腦袋，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寧長悠，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愛情。

他深深嘆了口氣，腦海裏忽然閃過青青的影子，眼睛跟著一酸，他連忙別過頭，悄悄退出去。

秦小姐接過簪子，再次解開發髻，長發披散，將她整個臉幾乎籠罩進去。

“為我梳頭可好？”

說道，她從懷中摸出隨身攜帶的篦子，遞給寧長悠，抓著披風，側過身，一動不動。

寧長悠的心裏是慌的，他想起第一次望見秦小姐長發披肩的時候，那時候是在寒風中，三千秀發，又黑又亮，引他心醉。

“好！”

他說道，拿著篦子給秦小姐梳頭。

“給我梳個發髻好嗎？”

秦小姐又開口問道。

這倒是把寧長悠難住了，他又怎麽可能會梳女子的發髻呢？

“回頭我學，你教我可好？”

秦小姐嗯了一聲，一動不動。

“長悠，”她忽然出聲喊道，“我會踐行諾言的。”

這大概就是一生的承諾了。

寧長悠大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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